开世平源

【靖苏】与子同商·十一月·相见

 

丑时,大殿之中空无朝臣,灯通明。是啊,离上朝还有一个多时辰,这会儿就算回了寝宫怕是也无法入眠。后宫荡荡。自萧景琰登上帝位后,立已故太子妃为后,并未增添任何嫔妃。虽有老臣上表奏报,但每每都被以邦国未定内忧外患为由,就此作罢。经历过前朝逼宫翻案的老臣们心里自知,能让当今圣上说些真心话的,怕是只有那一人,只是不知今何方。

 

天还未明,从宣殿遥望出去,只有宫人偶尔拿着手灯笼来往。曾几何时,父皇深夜议事,召景禹皇兄入宫,小殊那日留宿祁王府,半夜被闹醒,两个调皮鬼偷偷上了马车一起跟了过来。虽然免不了一路训斥。但小孩子玩闹心性重,一边俯首认错,暗自交换着眼神兴奋不已。到了宫里,祁王兄将他们托付给宫人后也无暇顾及。宫人自是知道这两位小天王正是炙手可热,哪里敢拘束半分,不多久就只能哭丧着脸被逼着玩起了躲猫猫。他们从宣室殿打闹到兰台,一路躲着宫女太监,拉着手在飞阁上看天。月挂中天,小殊一直在惊叹在飞阁高处看到的就是不一样,在萧景琰眼里,却不及他侧过头在小殊眼里看到的溶溶皎洁。一眨眼,又慌张地发现小殊伸展开双臂,爬上栏架,作势要飞了出去。

 

“小殊!”萧景琰浑身一颤惊醒过来,在闭眼回忆的时候居然小睡过去。这一小睡没有任何解乏的意思,却是把最后一丝倦意也给赶跑了。梦里最后那一幕似是真的,即使在夜里,小殊笑的那么纯粹,那么明亮,明亮得像是要马上要消失了。“消失……”萧景琰口中喃喃着,今日刚得知小殊回京的消息,真不知还算不算美梦。

 

如果说上一次小殊回来,因身中剧毒改头换面,拉着一众人给他演了一出参商不见的好戏,是为了瞒着自己扶住上位为赤焰昭雪,不让自己这个牛脾气成为全局的败笔——他竟也忍心。这次再次听闻小殊搬回苏宅的消息,心中的震撼,惊喜,不解不比上一次的悔恨来得轻半分。略一低头,扫到了案台上的帛书,那本《翔地记》已被翻阅百千次,只为看看那上面的小注,那人亲笔写下,多少见证了作为梅长苏为他煎熬心血的那些日夜。

 

一时间,小殊,梅长苏,那般种种记忆又席卷而来。幼时初见,童趣无数,水牛,霓凰,鸽子蛋及梅岭,飞阁再见,瓦舍对谈,暗道断义,雪地怒骂,春猎托付,到金殿逼宫。桩桩件件皆是昨日好梦噩梦,霎时化作殿内烛火熊熊燃起冲自己扑腾而来,而他却被什么定在原地动弹不得。那火焰似是不在他身上留下灼烧的痕迹不罢休。景琰试着站起身,也迎合那赤焰而去,却一阵晕眩恍惚被经年盘旋的苦楚、不舍、悔恨、委屈给激得顿顿跌坐回噬骨冰凉的龙椅上。濯濯深夜,通殿烛火,竟生不出一丝暖意。

 

闻声赶来的高公公招呼了一声陛下无果后,便不再过问。看陛下一脸怅然若失的模样,知是旧人入梦。昨日着实受了刺激,这魂不守舍的持续了快一整日,哪里有好转的征兆。高公公无声叹息,自进宫以后,看到的尔虞我诈逢场作戏不比在位之人少。都说帝王无心,要不是梅长苏前前后后为这位天子百般铺垫,陛下又哪能顺心而为,或者说,今日这龙椅上,怕也不会是当初最不受宠爱不起眼的这位皇子了。深宫难得真情,只是这解铃还须系铃人哪。

 

“高湛,”萧景琰抚摸着书封,许久之后哑哑开口,“你说……算了,你也不懂。”

 

“陛下,这陛下在想什么,小的自是不懂。只是,小的倒也是听过这么个说法。”

 

“什么说法?“

 

“这远在山边的心上人不过来,您还不能自己过去那山上呢么。”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注1)……你说……苏先生他——?“萧景琰皱了皱眉头,不确定这是不是个好主意。上一次得知他是小殊时,狂骑数里至苏宅前,又惊弓勒马跌落台前的场景记在心里,最终只是落魄离开,”既然他不想让我知道,我又何必……万一扰乱他什么谋划呢。“

 

“陛下,您这是关心则乱啊。上次那是什么光景,苏先生上次为陛下布了好大一个局,步步为营的确要小心百倍。但这次不同啊,苏先生要是真的想要避着您,回那江左十四州去就好,还愁被您知道他的消息么。如今他来了,有人告知了陛下,他都没拦着,这、还不明了么。“说罢揖礼低头,留给这糊涂皇帝自己细想。

 

萧景琰知道这里头不乏安慰的成分,但正正在他左右摇摆的时候,往他乐意的那一边加了块秤砣。高湛在身边越久,就越发明白他是如何在疑心病慎重的父皇手下独占鳌头。

 

看陛下眼神又开始乱飘,显然被说动的样子,高湛又加了一把火,“陛下,距早朝整好一个时辰,步子快些的话,来去苏宅是够了的。“

 

“给朕备马。“萧景琰没有道理还坐得住了,突然就起了精神,起身阔步走向殿外,”莫要让别人知晓。“

 

“小的明白。“

 

林殊,梅长苏,你若是真不想回来,朕可是给过你机会了。二度进京,你可想明白了。若要和那个琅琊阁主来一幅其乐融融的样子,朕是不会让你有这样的机会的!

 

丑时过了没多久,应在宵禁时的西华门开了一丝缝隙,放行出几个身影和一匹高头大马,劈啪踏蹄,马上之人弓背疾驰,心急火燎。

 

望着当朝天子离开时坚挺的背影,高公公满意地点点头,今天的早朝要是有什么新提案倒是也不失良机。

 

 

 

相比起宫殿奢华,苏宅烛火忽明忽暗,将整个地界衬托得神秘。这个时间,奴仆已起身,包括一些原本就守夜的,虽然也不多,一时之间也让萧景琰在屋檐上边无从下手。是的,堂堂当朝天子,正蹲在人家房预备翻墙。为了减少动静,他吩咐其他几个侍卫都在外墙等候,准备只身前往。站在苏宅西厢房屋顶的时候,不得不感慨一下物是人非。往前推几年,他要是想进苏宅,拉拉铃铛,即使深夜,苏先生也会起身相迎,秉烛夜谈。现在只是为了见一面,来确认一下他是否无恙,还不得动用天子身份,却天黑时候跑来人家房顶,听起来有点那什么大盗的意思,萧景琰有点好笑的想到,试着缓解一下自己心绪难平。

 

即使做了一路的心理准备,适才看到苏宅门口光亮的惊喜难以自胜,整个人像是回到十七八岁时,对接下来要做的事雀跃不已——同样地,不是什么特别光明正大的事。从前是小殊怂恿着做,现在却是自己对小殊做,有句话叫什么,天道好轮回。

 

一路奔驰,也没有理出个所以然来。他若是还记挂我,为何回来一月有余,却不曾有任何消息传来宫中?他不信凭梅长苏的能力,想给他递个信也办不到。他若是不想再认我,又何必千里迢迢从北疆回到这是非风云之地,大可以跟着那个蔺晨带着飞流去云游逍遥,去找什么顶针婆婆吃辣花生,好一副——。萧景琰猛然甩了甩投,旋即就对自己脑内的这想法起了醋意,什么一家三口,什么其乐融融,若真如此,还敢回来做什么! 

 

瞅准时机翻入内院,一边小心翼翼躲闪着旁人,总要感谢苏先生没有换宅院,里面的布局自己还是清楚的。萧景琰在一座假山后面有些挫败地发现自己连衣着服饰都来不及换一身,虽说不是朝服,总也是不够亲近的意味。再走过一个廊道,便可到小殊的住所了,可人一晃神,错过了避开奴仆的好时机。见到小殊,该说些什么呢。他到底是个什么想法,会不会压根就不想见我,还是会被飞流打出来……

 

近乡情怯,萧景琰自嘲。家国天下,事事躬亲,这几年碰到的更为尖锐尴尬的状况可是不少,本以为那些磨砺能把一个人的内心也变得坚硬起来,尤其对一个帝王而言,但是碰到林殊,抑或梅长苏,只能是全盘皆输。小时候如此,不知他是林殊时亦如此,这第三次,至尊天子输的心悦诚服,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是命,就得认。萧景琰在电光火石之间坚定了自己的一些想法,无论如何,是他将自己推上了那无心无情的至尊之位,那自己多余的心和情,就只好请先生来受了。

 

果然苏宅是个适合思考的好地方。从昨日听闻小殊的消息后,思绪一直处在极其微妙的境地。他们理应是情投意合两情相悦的,理应是不顾天下世俗早该在一起的,理应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的。他已经把小殊丢了两次了,如果现在有人、或者小殊自己要离开这座宅子,离开金陵,萧景琰自己都不知道会做出点什么事来。现下,摆在他萧景琰和苏先生面前的,只有一条路,想不想走都只有这一条,这条由苏先生亲自为他自己搭建出来的死路。

 

且不管他苏先生有什么说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兵家诡道,不是只有他林殊学过。现在的萧景琰莫名有种棋胜一招的错觉,不顾会被苏宅下人发觉的风险,堪堪笑出一声,甩着袖子绕过假山,施施然踏上内院甬道。以后有什么想不通的朝堂之事,看来也可以来这里试试——这是心装天下为民思虑,谁说这是找苏先生的借口了。

 

萧景琰还没等收住咧开的嘴角,突闻隐隐有剑刃呲噌划过剑鞘的声响,在这静谧庭院中尤为突兀。萧景琰收了步子,顿时十二万分警觉。来者是谁,总不至于是苏宅的人来刺探自己么。登基以来虽然鲜少遇刺,但也不是没有过。可宫里的消息怎么可能走漏,高公公是信得过的,宫里难道还有未知的眼线?近期朝堂局势一切有条不紊,但隐隐能感到一股暗流在其中作梗,到现在也没有细查出个结果,这倒好,反而招了人来苏宅。可这刺客好生奇怪,他身上衣着明显,手边没有兵器,若是快袭,还真的会闹出些什么动静。他在观望什么?可在这儿,除了自己还有谁值得一个暗行者来费心——等等,等等,苏宅内院,正房之主,他差点忘了他的小殊可是搅起金陵一池深水的人,以梅长苏之名行事,哪里又不招有些人的恨!

 

“小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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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我不来找你,你也不打算来找我吗?苏先生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 其实高公公说的是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原意与爱情之意无关),不过这其实是伊斯兰教里的典故,所以就不用原句了。

 

不好意思啦,久违的更新。其实还在老家没有笔电,所以重新写了一段这部分诶嘿。说是相见,结果……哈哈哈

因为后半夜赶出来的,没有检查,欢迎捉虫,也感谢催更的小伙伴们,我保证他们下一次一定是真的安然无恙地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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